[Read] 從《莫斯科紳士》後掉進俄羅斯時空隧道


       最近啃完《莫斯科紳士》,對於裡面有些設定細節很感興趣,查資料時就想到之前看過的少少幾部有關俄羅斯的作品,拿出來回味之後就陷入了某種俄羅斯狂熱無法自拔,一回神已經不知今夕是何夕…。其實之前看小說對於背景有個模糊概念就可以順順的看,但這次把一些時地搞清楚以後,感覺上這些作品與我之間似乎有某種連結建立起來了呢。


厄運會以很多面貌出現在世人面前,一個人倘若無法掌控自己的處境,就會被該處境掌控。

       十月革命後沙皇下台,1922年亞歷山大.羅斯托夫伯爵因一首詩被當權思想審查,被判終身軟禁於大都會飯店不得踏出一步,財產什麼的當然都沒有,就連老家帶來的古董家具也成為「人民的財產」。看起來悲慘的際遇卻因此躲過外頭善變的世局,反而被人稱為最幸運的人。

       這本書剛開始翻時我是愛讀不讀的,哪知前面看起來瑣碎的日常片段、不自由人的愛憶往昔都是作者遠大藍圖的重要小螺絲釘;第一,這些片段細密地堆疊起伯爵的性格,所以看到後面我們都會說:阿,這的確是伯爵會下的決定;第二,作者喜歡在我們渾然不覺的時候埋下線索,直到我們往後看才發現自己在找復活節蛋,一個個彩蛋跳出來、前後環環相扣,如同萬花筒底部的彩色玻璃碎片一般經過巧妙的設計,一點都不冗餘。

        《莫斯科紳士》故事設定在悶沉的時代、描述一個不自由的人,但在作者幽默諷刺的筆鋒下伯爵保持輕鬆寫意,並與身邊的人真心交流,讓他的「刑期」過得豐富不已。

       來看看書中的名場面,博雅斯基餐廳三巨頭耗時三年、活像進行諜報任務似掩人耳目地蒐集珍稀材料───看到這裡你以為他們要密謀什麼見不得光的事?不,就像《機智的監獄生活》開頭一樣,你以為那群兇神惡煞神神秘秘地計劃逃獄結果只是為了吃泡麵,而這三巨頭呢,則是為了一碗馬賽魚湯。日後如同馬賽魚湯事件的縝密規劃,伯爵為蘇菲亞準備巴黎行的行李時,腦袋中也列了一張精密計算過的清單,並且小心翼翼地把清單蒐齊。

        在蘇菲亞前往巴黎前,伯爵為她準備了俄羅斯冷湯,讓她記得家鄉的味道;不論是馬賽魚湯還是俄羅斯冷湯,食物確確實實與回憶相連結。

「出國遠行前,喝一碗家鄉簡單但暖心的湯是最好的,這樣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只要想起這碗湯,就會覺得安心。」
「只要一想家,」蘇菲雅微笑說,「我就會想著這碗湯。」

       記憶,那些美麗的記憶碎片對於伯爵是何等珍貴的存在,比如貴族失勢前伯爵特地從埃鐸豪爾大宅搬來飯店的古董家具們,每一件伯爵可道出它專屬的回憶,但革命之後所謂的古董家具不再擁有任何回憶,只剩冰冷銅片上的一串標號。「好好記住他」,是的,如同凱特琳娜的心願,好友的一切、逝去的年代、妹妹、妮娜、女兒、大都會飯店,所有美好片段他都珍惜地收納在腦海中,就算是布爾什維克也無法剝奪他的記憶。在所有美麗時刻中,伯爵最難以忘懷的當然就是關於家鄉的回憶,下諾夫高羅德的蘋果花香讓他魂牽夢縈。當年伯爵打算縱身躍入莫斯科街道時,幸得蜜蜂千里帶回的故鄉氣息讓他重新振作起來。

伯爵乖乖把湯匙放進嘴裡。霎時,嘴裡一股熟悉的香甜,是新鮮蜂蜜的味道,吸收了飽滿的陽光,金黃潤澤,燦爛歡愉。因為是這個季節,所以伯爵以為緊接著會嘗到亞歷山大花園的紫丁香或花園環道的櫻花香味。但這甜美的瓊漿在舌尖緩緩融化,伯爵嘗到了完全不同的滋味。這蜂蜜的味道不是莫斯科市中心的花樹,而是河畔的茵茵青草……是夏日微風的氣息……那攀著藤蔓的涼亭……但更重要的,也絕對不容錯認的,那香味的主調,是成千上萬棵繁花盛開的蘋果樹。

       伯爵對於家鄉的美好印象從自身的體驗而來,白天為狼形、晚上為人形的西伯利亞狼人白山對於故鄉的認知,則是來自於母親口述的記憶,在沒有同種族(母親非狼人)的環境中長大,聽聞西伯利亞有他的同類讓白山心生嚮往,有天終於離家前往俄羅斯尋根,沒想到一到大都市就被抓進收容所,幸好在安樂死前一天被旻錫帶出安置(沒錯,這位狼人就是如此少一根筋,一點都不威武)。經過一番波折,終於在聖彼得堡與同類相遇,還意外找到了生母,但單純無害的白山發現自己與戰鬥民族的同胞格格不入,於是醒悟他的母親就是養大他的母親,而他所歸屬的「家」不是西伯利亞聖彼得堡,而是與旻錫相處過、擁有美好回憶的京畿道高陽市一山。


       박지연作家的《Wolf in the House》是我個人很喜愛的韓漫作品,非常新鮮的狼人設定、不走所謂的「套路」劇情、不灑狗血,從頭到尾的節奏感都很優秀,畫面如同電影般的美麗,兩對CP的氛圍完全不同但都在聖彼得堡找到美好的結局,如果有天能看到中文版就好了呢。

▲在貝加爾湖尋找狼人的白山與旻錫,結果人家是真正的狗啦,對狗用什麼敬語😆



        我對於貝加爾湖的深刻印象是源自於唐瑄《冬眠》的開場,美麗剽悍的蘭西在冰凍的貝加爾湖與小殺人魔持著長槍互相狩獵,唐瑄筆下的描述是這樣,

整個冬季大雪紛飛,西伯利亞直到三月底仍然冰天雪地,景物非黑即白,間雜濃淡不一的灰,行走其間宛如置身中國的水墨畫。陰陰殘月下,除了湖上踽踽獨行的人影,貝加爾湖方圓百里呈現冬眠狀態,萬聲俱滅。

貝加爾湖壯闊似海,湖面結冰之後不僅窒礙難行,也無遮無掩。 上頭墨黑色的天空堆滿烏雲,層層疊疊,預告著另一波風雨將起。 滾滾雲浪又厚又低,仿佛觸手可及;她極目眺望,天地之間盡是濛濛灰意,看不見一點點晴朗的色調。


       自此我對貝加爾湖產生憧憬之情,而席爾凡・戴松則是在一次旅行驚鴻一瞥後把它當成夢想之地,特地搬到湖畔的簡陋小木屋生活了六個月。他在《貝加爾湖隱居札記》裡用各式各樣的新詞形容的貝加爾湖面貌,遠看、近看、站在冰面上低頭細看冰層、從森林高處眺望,每個角度都是不同感受,當然也有如《冬眠》中晦澀的描述,但我最喜歡他用甜點類的形容,像是,他的小木屋讓他感到饑餓、皚皚白雪如奶油:

這座小木屋在雪松林裡冒著煙,雪花像在屋頂上鋪了一層蛋白霜,屋樑有著香料蛋糕的色澤。

我穿越轟聲隆隆的結冰湖面。落雪在藍色冰層表面鋪上了一層白色奶油,我行走在北國天神的一塊蛋糕上。

       旅遊紀實文學作品我曾讀過彼得.梅爾的《山居歲月》,他書寫了旅居普羅旺斯一年的點滴,也是一本非常好的作品,文筆好的作家總是讓你彷彿與他一起生活在那個空間一樣。然而不同於彼得.梅爾享受與當地鄰居的社交,席爾凡則是更偏好與自己相處、享受寂靜,跟我是個同路人來著,加上思線與他相近,常常看著看著就順著他的思路下去思考自己的事,或是感覺自己跟他坐在窗前看著貝加爾湖發呆、聽著冰層綻裂的聲音,感受著他的感動,結果一本不厚的書花了不少時間迂迴看完。

       席爾凡的文字彷彿把我們也帶到北國,被大自然壯麗的風景包圍著,就算在同個地方待了六個月,貝加爾湖的面貌似乎每天都能有新的展現,特別喜歡當冬天死去、春天成功政變那段,整段像是欣賞了一首熱鬧非凡的交響曲,樂音終結時差點要起立鼓掌了。伯爵總是勸說他愛的孩子們四處走看拓展視野,懶人如我現在卻只靠書本遊歷四方(當然疫情得負上四分責任),伯爵知道了會不會對我露出無奈的苦笑啊?

自由的人乃擁有時間,能主宰空間的人只是強大。在都市裡,分秒、時日、年歲從我們指縫中溜走。它們從受創的時間傷口流去。在小木屋裡,時間平靜了下來。時間宛如乖巧老狗般躺在你腳邊,一時間,人甚至忘了它的存在。我是自由之身,因為我的日子是自由的。

       如同把自己冰凍在貝加爾湖的席爾凡,被關在大都會飯店的伯爵也是如此,外界看他們是不自由的,但在他們的意志裡他們都是自由之身吶。

       放下貝加爾湖暫且回到都市吧,記得那個伯爵好友米哈伊爾居住的城市?就是狼人白山的根源同時也是伯爵出生地的聖彼得堡。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改名「彼得格勒」,1924年列寧去世後再度更名「列寧格勒」,1991年蘇聯解體後又改回「聖彼得堡」。(有超過三次嗎?)(什麼都好不是聖鮭魚堡就好

        一個還不滿17歲的少女塔香娜存在的年代中那個地方叫做列寧格勒,一家人擁擠居住的公寓就是在《莫斯科紳士》提到讓建築師失業的、毫無美學與隱私可言的五層樓制式公寓。

因為當九月變成十月時,她的悲傷已經麻木了,但空虛依然無所不在,塔香娜這才意識到,這空虛感不是來自悲傷,而是來自饑餓。

       維基百科登載: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列寧格勒被德軍圍城封鎖長達872天,導致多達150萬人死於飢餓。寶琳娜.西蒙斯的《青銅騎士》寫的就是這段期間的故事,當戰火燒到列寧格勒時城裡開始採用糧食配給制,沒多久糧倉被德軍炸了,鄰近都市失守、物資進不來,配給到的糧食越來越少,麵包甚至是和著木屑或紙屑製成的,每天剩下止不住的饑餓感,接著生理感知消亡,開始感受不到饑餓、日漸消瘦、停經、壞血病找上門來,最後連情緒的感知都逐漸餓死。毫無美感的狹窄公寓裡的居民一個個死亡,街上隨處可見路人在行進時消耗他們人生最後的一絲精力不支倒地,塔香娜和亞力山大(伯爵曾說俄羅斯到處都是亞力山大(Александр),此話果然不假)的愛情在悲劇時代面前顯得渺小,但,卻也是愛的力量讓他們能夠撐過苦難,萬古不變的真理。

       《青銅騎士》書名來自俄羅斯文豪亞歷山大(again!).謝爾蓋耶維奇.普希金的詩名,tmi,普希金也是伯爵妹妹最愛的作家,我已經被這些人洗腦到現在書櫃上莫名躺了普希金的小說集........。

在他身後在蒼白的月色下
看青銅騎士騎著快馬
一面以手揮向高空
一面趕他這可憐的瘋人
這一夜無論跑到什麼地方
他總聽見騎馬的銅像
追趕他響著清脆的蹄聲
——普希金《青銅騎士》

       寫到這裡,我打開了已經在書架上安置數月的《青銅騎士II》,看完後幾度無語,不知如何下筆才能完整表達這複雜的千頭萬緒。那些說羅曼史小說是風花雪月的都應該來讀《青銅騎士》,看完你會寧願這人生只有風花雪月需要煩惱。延續第一集的劇情,當時亞力山大好不容易把塔香娜和達莎送出城,但姊妹倆已極度虛弱,一直等不到消息的他終於告假出發去找生死未卜的塔香娜;萬里跋涉找到人也順利與之結為連理,還度過了一段甜度250%的新婚生活,但是這邊有多甜、後面就有多苦。假期即將結束的亞力山大變得沉默、情緒化,黑暗無光的未來就像普希金長詩裡追趕著歐根的青銅騎士,終日讓他不得喘息,兩人開始聲嘶力竭地大吵、大哭,你會以為他們不懂愛,但當鏡頭轉到戰場前線以及戰地醫院時,你又會對他們寧可奉上自己性命也要成全對方的愛的深度為之動容。

       寶琳娜筆下的塔香娜在剛登場時還是個有些天真的女孩,第二集之後變得比任何人都堅韌,像是雪地裡頑固生長的花朵。第一集我會說亞力山大是塔香娜的青銅騎士,在第二集之後,塔香娜更像是他的騎士。


[後記]

       身處俄羅斯漩渦的我滿腦子馬賽魚湯馬賽魚湯,要消滅這種雜念的最佳方法就是正面對決!自己做來吃好了…看了幾個料理影片,大家的作法不盡相同,就只好用精華綜合大法完成這道步驟繁複、但操作起來沒想像中難的湯,可惜時間太趕,一時找不到埃米爾主廚所用的苦艾酒與茴香,差了點味道,希望伯爵別太介意。


先嘗一口湯,這用魚骨、茴香與番茄熬煮出來的精華,洋溢著濃郁的普羅旺斯風情。接著嘗一口黑線鱈鮮嫩魚片和貽貝那略帶海水鹹味的鮮韌貝肉,這都是在碼頭上直接向漁夫買來的新鮮魚貨。而西班牙柳橙和只有小酒館才嘗得到的苦艾酒,更為你的味蕾帶來驚喜的感受。這種種不同的滋味全部由番紅花收束調理在一起。飽嘗夏日豔陽菁華的番紅花採集自希臘山丘,裝在布袋裡,由騾子馱到雅典,再搭三桅船航過愛琴海。換言之,只要嘗上一口,你就會覺得自己置身在千里之外的馬賽,一個滿街都是水手、扒手、漂亮女人,有著陽光與夏日,有著各式語言與生活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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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熾烈的愛情故事被巧妙地放進雨滴之間的空隙,隨著暴風雨終結而散失不見。
  從酒瓶裡精巧地倒出悲劇,搭配憂鬱和上好起司,若有所思地小口啜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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